2020年3月1日星期日

蘇賡哲 : 法官說:歷史學家特長是車大炮

舊書商回憶錄之十一  
  馬吉先生讀到我寫,司徒華用兩個小時向我解釋何以轉軚反對五區公投,支持公投的我始終唯唯諾諾沒表態。
馬先生大不以為然,認為這是縱惡。我承認馬先生批評有理。我的性格缺陷是沒有「友直」美德。馬先生不知道我有個綽號叫「逢人縱」,即是不分青紅皀白,善惡都縱。而且遇到一般人會紥紥跳大發雷霆之怒的事,我都是「烚熟狗頭」般,笑臉以對。下面的一單官司和這性格有關。 
  三聯書店悔約,新亞要背上大筆債務,我一笑置之。固然雙方只有口頭協議,但即使有正式合同,我也不會和他們打官司。世間萬事,總有皆大歡喜的解決辦法,打官司勞民傷財,百份百有理也不一定贏。 
  同樣是悔約的事。前面提到洗衣街地鋪的新亞,天井是街口涼茶鋪簽了正式租約,用來榨蔗汁。我曾要收回來自用,是老闆黃君苦苦懇求才續了租。後來他中途悔約,來新亞交還門匙就走了。天井丟空到約滿,我憑約去法院追討由他走後到約滿租金二萬元。 
  不要以為有租約必勝,隣近一家士多店老闆就充滿義憤說:「人家要地方來沒有用 ,你有什麼理由迫他交空租,如果你打得贏官司,我斬個頭讓你當櫈坐!」說罷還將右手掌向脖子一抹。我看到他頸上的大動脈都配合手勢,驟然浮現,清晰得可以給醫學院作活教材。 
  當年二萬元是鉅款,要在高等法院審四天,即是雙方都出動律師轉聘大律師。黃老闆的女兒是律師,大有「我是律師我怕誰」之勢。他們提出辯詞說:我很高興他們毀約,以為可以提高租金租給別人,只是後來沒有人肯租,才提出訴訟。証據是黃老闆交還門匙時,我對他非常客氣,還烚熟狗頭般笑著鞠躬送他出門。估計我是為了未來可以加租,從心內笑了出來。 
  法官是英國人,問我這情況是不是真的。我當然坦白承認。不過加了一句「送到近門口時,我笑著向黃老闆說,一定會吿他。」 
  為証明說過這句話,我請當時在場的鄺士元、何廣棪兩位出庭,表示他們都聽到這句關鍵性的話。我不是好訟的人,但物業是我和K.H.羅教授共同擁有的,而租務由我裁決,我必須向羅先生負責,所以不告不行。 
  洋法官沒有問一個人怎可以在說這話時堆滿笑容,反而「無厘頭」地問鄺士元記得那天穿什麼衣服。鄺士元明白法官用意在懷疑他的記性,亦即是質疑口供可信性。於是昂首高聲說,他是歷史學家,所以說話可靠。不料法官反駁:「歷史學家的特長是撒謊。」一言既出,滿庭爆笑。法官也自鳴得意,笑得連驚堂鎚都不敲。鄺士元大怒,義憤填膺說法官譭謗歷史學家,要吿法官。 
  結䅁時,黃老闆慷慨陳詞,說他告訴我遷走日期後,中國人最守信用,只好不計損失,倉促賤賣生財器具。 
  法官問他損失了多少,他答不少於四、五萬元。法官立即追問,即使交空租也只需二萬元,何不交空租來慢慢賣? 
  他站在那𥚃,答不出。法官咄咄相迫說,這問題非答不可。他呆了很久,想不出答案,中國人的信用令法庭靜默得驚人。 
  於是判他輸了。二萬元空租加利息加我的堂費再加他本身律師費,損失應超過空租三倍。 
  我請黃志明律師轉聘初出道的黃克明大律師,克明贏了,高興得令我擔心他會離席跳起查查。 
  後來英國法官退休返祖家,律政方面設宴餞別,只有法官自己一人出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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