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3月9日星期一

蘇賡哲 : 戴天、良懋和我

舊書商回憶錄之十六  
  這個回憶錄是記起什麼寫什麼,並非從我呱呱墮地時就抓著一本舊書當奶咀説起,所以我想提前寫在老人院享清福的戴天先生和我的事, 因為我倆不是古稀,也已風燭,我希望他了解一個真正的我,以免雙 方遺憾。
  到今日為止,我與戴先生未見過面,但您從報紙或電視中看過八 両金,自然能在人堆中認出我。何良懋兄宴客,曾寫過「遲到是一種 美德」的我竟早到了,不識趣地坐到比較多熟人的席位上。開席前, 良懋來附耳道:「戴天來了,看到你坐在這裡,他不肯坐下來。」 如果良懋平等看待戴天和我,自然會對戴天說:「那就請你坐別 處吧。」他這附耳,當然是認為戴天比我重要,要我坐到別處去。後 來我將此事告知所有的朋友,人人都說,那你就應退席,何以還厚著臉皮、恬不知恥地,烚熟狗頭般坐到隣席去? 
  他們沒有考慮到,一個會烚熟狗頭般去機場迎接誣他為共諜,可能置他於死地的人,讓位給戴天算什麼? 
  朋友説,戴天出難題給何良懋是一回事,何良懋在戴天和你之間 顯然認為戴天比你重要,他是看不起你嘛。 我的想法卻是,這有兩個層面,第一層是,可能戴天的份量的確比我重。第二層是,事實上在良懋心目中,戴天的份量比我重。 
  一般人都不願意接受這二層面的事實,因而不開心、甚至為覺得受辱而憤怒。我卻認為是事實就應該接受,今後要做的只是努力上進, 增加自己的份量,最終得益的是我自己。所以開心得很,開始大飲大 喝。(後來聽說社民連的口號「吃窮民建聯,票投社民連」就是誤會了我想吃窮何良懋。)  
  我從未公開過我對良懋在這事中角色扮演的看法,他一定覺得他 有他為難處,他一定否認看不起我,他一定認同我顧及友誼沒有跑掉, 他更一定猜測我會在回憶錄中提到這件事,所以日日追看,並且想蘇 老兄平日口水多過茶,怎麼對這事如此深沉,二十多年來「聲都唔聲 下」。今日以後,他釋懷了,回憶錄就少了個讀者。這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不小人又怎樣呢?不小人只好說,是我寫得好看他才追捧。我這種性格要麼是小人要麼是自大狂,選項太少了。 
  事隔數日,我在《明報》發表「認罪書」,你一定説,這不是認 罪書,是發神經書,你犯了什麼罪,要向戴天認罪?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,甚至不知道有什麼事得罪過他。但我覺得我因為不 知道,所以活得很開心,他不肯和我同席,一定內心憤怒,如果我寫 一篇認罪書,不會被捉去坐牢,而且有稿費收,最重要是能令他釋懷, 開開心心生活,如此雙贏美事,何樂而不為。後來出版《百劫蒼茫閱世心》,為了看起來認罪態度更嚴肅些,又修飾了再收入書中。 
  感恩的是,戴天和何良懋都將他們的藏書送了給我。你不要誤會 說:「原來新亞做了五十年還未執粒,就是你的烚熟狗頭換來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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