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4月25日星期六

蘇賡哲 : 和尚還在,那我在哪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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舊書商回憶錄之二十六 
    提起司徒華,我的心情總非常沉重。自從他去世後,我開始批評他背叛五區公投是錯誤的,他殘餘的崇拜者就說司徒華是耶穌,我自然就成為耶穌旁邊的魔鬼了。
巧合的是,耶穌以肉身和魔鬼對決的年期,恰好就是司徒華和我來往的年期。 
    我的朋友則批評我不講「友直」,指我應該趁他在皇上皇酒樓用兩個小時向我解釋何以轉軚反公投時,就面斥其非,因為事關公義,而我唯唯諾諾不表態,會使他誤會以為我支持他。朋友批評是對的,只是他們不太知道我和司徒華的交往歷史。 
    龍門書店和我一起購置西洋菜街那個鋪位時,並未決定做什麼用途。我們在嵩雲廳餐室開會,伙友要我評估開書店的前景,我是講實際的人,不會為喜歡開書店就大吹書店的法螺,而是展示了不樂觀的看法。伙友之一是現代教育出版社的老闆黃福鑾,他聽我作分析後説,那不如開一家涼茶店吧。他是歷史學家,經營著業績上乘的教科書出版社,何以風牛馬不相及地要賣起凉茶來,我只能說是成功人士背後總有我這類瞠目結舌的伙友。 
    這時輪到司徒華發言,他神情像烈士赴義般慷慨陳詞說「虧大本都應該開書店」,羅球慶也同意,所以後來司徒華和我才沒有一個穿一雙水靴在天井踩田螺,一個搾蔗汁。 
    我和司徒華輪流做一年的董事長,日常事務由我負責,他從來沒有反對過我做的事,即使有一次和龍門發生人事磨擦,他也一反拍檔倫理,站在我這邊。集雅結束,他知道我需要找地方辦古籍拍賣,就叫我租用教協會議廳。不過他去世後,教協就拒絕再租了。
    他居所和「教協」以至後來的「支聯會」都在旺角,所以有空便一起喝咖啡或吃飯,他吃飯往往一碟梅菜扣肉就滿足了。他從沒有透露過對共產黨的孺慕,我是在讀他遺著《大江東去》才知道他和中共的淵源。我一直以為他是志同道合的反共同道,所以「港同盟」成立時,他拉我一起作為創會會員。六四時還委託我以他的名義做了一些有益反共志業的事。不料五區公投風雲驟變,他突然被稱為中共派在香港民主陣營的終生臥底。我在一頭霧水之餘,想起一個故事:衙差押解一個犯了罪的和尚,在客棧投宿時,和尚把衙差的頭髮剃光逃掉。衙差睡醒不見了和尚,摸摸自己的光頭,喜道「還好,和尚在這裡」,接著大吃一驚叫道「那我呢,我在那𥚃?」我的大吃一驚是,司徒華是終生臥底,那和他合作了這麼久的我是什麼?難道我三次被人誣為共諜竟是真的?文革時期,大陸有離奇冤案指人是「不自覺的共諜」,難道香港也有? 
    他患上肺癌,本來有標靶藥可延命,但他因反五區公投被人當面擲冥鏹祝早死,在皇上皇吃飯,他還大讚長毛乖,聽他的話,遊行示威時叫他扛棺材的走後面,他就照做,翌日報上便刊登長毛在罵他「司徒老狗,癌症上腦」。因此我就知道長期受人仰望的他活不久了。除託教協職員送些書給他病中消遣外,沒有去安慰他,因為不知説什麼好。 
    他對我言聽計從只限於我負責的事。如果事情和他有關,他從未聽從過。例如我建議派人滲透對家,他説:「我們是正人君子,不能做這種事。」我建議鼓勵大學生畢業後隠藏政治立場當公務員,希望掌握權力後出現香港李登輝,他嗤之以鼻;2003年五十萬人上街,我建議乘機佔中,他答了兩個字「戇居」。 
    所以,在皇上皇那頓兩小時要洗我腦的轉軚解釋中,我怎會直斥其非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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