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入讀珠海書院，校長是當過廣東教育廳廳長的黃麟書，著有《秦皇長城考》，是位恂恂儒雅的長者。
當時文學院有南下文人撐場，水準是不錯的。他去世後繼而掌校政的梁永燊先生，則是國民黨老黨棍，黨棍治校，當然就不能有過高期望。大家都久在天花板特低的房子內生活，說不定會對羅馬大教堂的崇高感到恐懼。
梁校長經常在集會上鼓勵同學多讀報紙，我視之為低天花板的大學校長正常識見。不過也可能是他覺得黃毓民兄的新聞系辦得不錯。至於文學系，則是那位之前寫信去台灣，誣告我為共諜的H兄在主持，總不能教人怎樣寫告密信吧。
一般黨棍智力都不高，例如說，外邊學者來參訪，羞於面諛，會曲缐讚美說，貴校某教授在某方面的造詣真令人佩服。意思是強將手下無弱兵，是往作為領導的校長臉上貼金。但梁校長的回應是不懂得領情，他必定説：「這算不了什麼，在這問題的研究方面，我比這教授高明得多。」所謂問題，可以包羅萬象，聽來他似是萬能泰斗，其實沒有任何著作，只是不識相的侫人而已。
晚清官場有曾國藩、左宗棠、李鴻章三名封疆大吏，簡稱「曾左李」，民初恰好也有替蔣介石搖尾巴的「曾左李」。他們是曾琦、左舜生和李璜。後三者只是文人，不是梟雄，尾巴搖不出什麼名堂來。曽琦去了美國，我不認識。他搞第三勢力時，不讓老同志左舜生參加，因為左愛說人壞話。不過不愛説人壞話的人多數是悶蛋，所以我在孫淡寧介紹相識後，常在九龍城七喜茶樓聽他整個下午說人壞話。他見我年輕容易洗腦，說得特別起勁和風趣。我唯一不同意的是，他說福建女人全國最美。我覺得他是中了林徽音毒。
我曾請教他讀珠海好，還是讀當年寄身於培正中學內的浸會好。他說珠海有台灣文憑，海外承認，珠海好。他真心這樣想，因為他的孩子宗楷、宗機都在珠海。
新曾左李的李璜不必介紹，他在珠海教中國近代史，這當然絕對適合，他就是近代史一部份。他的《學鈍室回憶錄》很好，但文筆比口才佳，所以上課時同學們一個兩個逐漸從課室後門溜走，到後來潰不成軍，他面子上掛不住，將課本大力擲地，破口大罵。一個歷史上的風雲人物，因世變墜入此窘境，很可感慨。我作為他的死忠學生，還是心懷憐憫堅持聽他在楊志賣刀。
其實單是聽他講去法國勤工儉學時，怎樣和周恩來、鄧小平等相處，就多少學費都值回來了。岑健勲等托洛斯基派也學人遠赴法國勤工儉學，去巴黎的餐廳拾人不要的牛雜煮吃，其實來珠海上老前輩李璜的課更實際。他們的祖師爺，第四共產國際總書記吳仲賢這時也在珠海，但從未見他在史學課上出現。他讀數學系，數學怎解放全人類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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