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10月18日星期五

蘇賡哲:《舊日風雲》 讀後

[2013-10-15]溫哥華星島
    牛津大學出版社替許禮平兄出版《舊日風雲》散文集,確如董橋先生所稱譽,是一本提神好書。「掌故知識不輸聽雨樓主人高伯雨」,而幽默「抵死」處,尤為高樓主所不及。  
    例如寫黃苗子這位中共的恩公,做國民黨的官時吃碗面反碗底,把國民黨要拉人封艇捉捕周恩來等人的機密泄露出來,鄧穎超感激地握著黃苗子的手道謝:「共產黨不會忘記你的。」 
    許兄接著寫道:「後來果然沒有忘記,五七年禮送苗公到北大荒效力,文革時敦請為秦城修行,亦算是知恩圖報。」 
    對我這個讀者來說,黃苗子就是應有此報。其實有不少人為文革迫害老幹部拍掌叫好,皆因如果沒有中共用這種奇特的方式「報恩」,沒有用這種奇特的方式「伸張正義」,靠攏附和一個殘暴政黨,建立一個禍民政權,而能安享無恙,世道未免太不公平。 
    許公談《書譜》雜誌的社長李秉仁,說他「訥於言辭,樣貌憨厚,人稱『懵佬』,或不一定言其外觀,當年京師倡儒法鬥爭時,李也想搞法家書法專輯以應景,幸為有識之士制止。」 
    可以做點補充的是,《書譜》主力編輯曾榮光先生,當時常和我來往,是很敦厚樸實的朋友,想不到有一天大家一齊逛過書店,在灣仔天樂里口餐廳喝咖啡,談時局時,曾先生忽然降低聲調說:「看來江青是有道理的。」 
    不過,有一次曾先生並不與李社長同調,而是頗引為憾,因為李社長宴請雜誌社同人,很豪氣地用筷子指著盤中鮑魚說:「這東西你們平時沒機會吃,多吃點。」難怪許公說他不止懵在外觀。 
    曾先生對我很好,他不知道從甚麼地方弄來一套《帖考》,讓我重印,不料後來聽說黃蒙田先生很不滿意,認為應該由他來印才對,因而對曾先生深予怪責。我說,小事一樁,黃先生就當是他印的好了,任何時候他一開聲需要多少本,我都無條件立即送上。記得黃也只開過一兩次口,風波就此平息。 
    許公辦《名家翰墨》,通過大陸官方的中國圖書進出口總公司作代理,他說:「一個貨櫃的去,收賬比登天還難」,「賬就是不付,讓我們真真正正的認識共產黨國營單位的無賴行徑,當年叫他們共匪,一點沒錯。」 
    共產黨當然就要共人的產。我在多倫多開書店時,進大陸書的途徑太曲折,因而想向中國圖書進出口總公司批貨,心想只要直接簡便,即使沒有同業批發折扣,照書上所印訂價購買就算了。不料洽購時對方開出價碼是訂價好幾倍,還說:「你們在海外賣書都賺大錢,還在乎這點小錢嗎?」 
    許公書中有很多精警片語,例如談翟暖暉:「七八十年代以還,翟公也像一眾有正常思維的左翼人士一樣,對大陸香港種種荒唐事心痛惡絕」,惡絕的程度是對著小思也「十分火爆,『丟那媽』等粗口隨口而出,雖然罵的是別人,卻讓小思見識真名士之外的真漢子也。」 
    初識許公,他還是二十出頭的美少年,轉眼卻尊之為公了,人世何其匆匆。劉曉波說他自己沒有敵人,但起碼數千萬共產黨人以他為敵人。 
    許公禮平如果說自己沒有敵人,相對沒有誰會以他為敵。論做人、論治學、論經濟,我都愧後於許公,幸而人生到這階段,麻木了,反正攀比已起不了激勵作用。

1 則留言:

天佑女皇 說...

沒有敵人是庸才,招人憎恨是常情,不停攀比是塵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