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2月22日星期六

蘇賡哲 : 中了郁達夫毒的詩人

舊書商回憶錄之七  
  方詩人是世家子弟,父親精明能幹,掙下一份大家業。今日香港上流社會不少顯要均是世交,有些未得志時還曾寄居門下為食客。他説初來香港的饒宗頣也是其一。 

  這樣說來,方詩人的人脈應該有利於互相援引,富甲一方易如反掌。 但作為二世祖的他一生只樂意和文人往來,且愛隱藏家世, 喜歡模仿小説中的郁達夫作落拓頹廢狀,以至和我一起坐計程車,我付了車資下了車,他硬是伸出手板,坐待司機找回小費,放進他荷包,說是他的「陪坐費」。 
  友儕見識過他種種寒酸狀無不嘖嘖稱奇。只有我了解,他中了郁達夫毒。方詩人覺得如果讓異性知道他有錢,則可能只是愛他的錢,如覺得他衰頹寒酸而仍然愛他,便像書中達夫那樣,得到愛才的佳人垂青了。 
  可是很不幸,這只是個美麗的誤會。郁達夫以《沉淪》成名,後來當然「食住條水」不肯轉型,文章常將自己描寫成窮途的零餘人,潦倒但有佳人鍾情,相濡以沫。 
  但這只是郁的文學形象,現實生活中的郁達夫善於營生,在日本留學己顯示出他生財有道,自奉甚奢,傷風鼻塞也請兩名私家女護士服侍左右,羨煞郭沫若、田漢。果真寒酸,王映霞絕不會嫁給他,他也玩不起風雨茅廬。抗戰淪落到印尼,郁居然能在戰亂中經營起一家酒廠,庇護了不少左傾文人。 相比之下,方詩人知道某藏書友人去世,他就跑去找未亡人,謊稱書架上的絕版書是他借給友人的,想收回去。天下間的未亡人總是老公一死,便恨不得將他的二奶即藏書清掃出門,所以常中計。倘若亡友比較有名望,詩人就改變戰術,上門説要義務代編紀念冊,信他的名人家屬會將遺下書信之類拿給他作參考資料,當然一去如黃鶴。這種偷偷騙騙的無本生意,再好的東西到手,因為零成本,他自然不會珍惜,務求盡快亷價賣掉套現算了。 他找來一百封名人書信,以四百元一通價錢賣給黃君,黃抽出一封不要,因為99通皆毛筆書寫,那封鋼筆寫的不要。這是張愛玲寫給戴天的短函,七十多個字,託我以千二元價拍賣,賣出四萬多元。這已是詩人平生最喜出望外的收穫了。 說到詩才,有一㳄我去他寄居的台北酒店找他,見他正在展紙賦詩,只寫了開頭叫「為什麼這麼熱,我還來到了台北」。 詩情文才遠不及郁達夫,又沒有達夫營生氣魄,以為學達夫文章作寒酸才子狀,就有佳人投懷送抱,此所謂中達夫毒也。
阻伸閱讀 :追憶詩人

沒有留言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