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4月17日星期五

蘇賡哲 : 耶穌變成猶大的人生

舊書商回憶錄之二十四  
   《世説新語》和《聊齋誌異》是我最喜歡的兩部古書。世說中的「魏武將見匈奴使」這章真可以說是字字珠璣、光芒垂萬古。
   一個梟雄或者奸雄,公開承認自己「様衰」到會失禮外邦,要找個俊男冒充自己去接見匈奴使者,這是何等豁達胸襟。但原來承認自己長得醜己經是第二個層面了,知道自己長得醜的第一層面亦不容易。所以網絡上很多人三兩日就貼出一幀玉照來嚇人,而且層出不窮,和曹操比真有天壤雲泥之別。 
   我知道自己長得醜,並非有自知之明,而是無數他知之明很坦白提點的結果。 
   有一次,學生駕車載我,我坐在車頭,後座是學生幾歲大的女兒婷婷。半途我偶然回頭一望,婷婷不見了。我大驚忙叫停車要下去找,這才發覺婷婷綣縮在椅背地氈上。問她何故,她細聲說:「因為你很醜,我好驚。」 
   這位學生知道我受司徒華委託,將去台灣做一件關乎公義的事,就通知外甥女去我投宿酒店會面,看有什麼可以襄助類似孫中山的志業。外甥女是懷春少女,心中不會有志業兩字,只想得起孫中山的樣貎,結果我房門一開,她寒喧了幾句,就落荒而逃了。還向學生抗議説:「你這蘇教授一點都不像孫中山。」後來我在報上為自己醜震台北向全體香港男人道歉。 
   1999年6月的《當代文藝》新3期第一篇文章,是港大老師竹君寫的「戲談蘇賡哲的『MAN』魅力」。她開章明義就說,除非我去加拿大後整過容,否則眼、鼻、咀甚至牙齒,沒有一樣稱得上是俊俏的。她畢竟是有博士學位的老師,不是懷春少女,更不是稚齡女孩,懂得委婉地說是不俊俏,沒有直接用上醜字。 
   同樣的「他明」例子還有很多,不過全是女性。男性反而比較含蓄。例如早幾日我貼出素有美男子之稱的叔叔照片,連民安先生就留言說:「你的頭髮很像叔叔」。 
   一個人不斷被從小到大的異性提醒其醜,就不需要自知之明了。 
   亦舒有一本名作叫《我醜》。第一次看到書名,還以爲自己患了健忘症,忘記什麼時候寫了這本書。有一次,她的哥哥倪匡在飯局中聽得同文都讚倪震英俊,他不屑地說:「倪震算什麼英俊,我年輕時比他俊得多。」當然大家只當他喝醉了。
   他見沒有人相信,就從銀包裡掏出一幀黑白半身照,一看果然,而且多出一份勃勃英氣。 
   我待他收好舊照,才告訴他,達文西繪「最後的晚餐」畫了幾年,最先當然找一個樣貌純美的人做耶穌的模特兒,然後再一個個畫門徒,最後請來醜陋邪惡的模特兒畫猶大。 
   畫成後,猶大的模特兒慢步上前向達文西説:「我是第二次當你這畫的模特兒了。」 達文西想起三次不認主故事,奇道:「那你曾當過彼得?」 
   「不,」模特兒說:「我當過耶穌。」 我預備倪匡聽了這故事,一拳打過來時要怎樣閃避。 
   只是說笑,他笑得捧住肚,忘記打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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