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賡哲：人格分裂

美國的朋友向我提出問題：何以常有些中國人想方設法來美國，做了美國人，卻日日咬牙切齒痛罵美國？
這種情況加拿大也有，不過情況好些，因為這裏的人罵的還是美國，罵加拿大只是陪襯。如果你責問他們：「如此仇視美國，為甚麼跑來當美國公民？」他們的答案是，「全美國的人都在罵美國，何以我就不能罵？」

有一次，在電台訪談節目結束後，我不解地問一位社區領袖羅先生；「你剛才的言論，全是幫中國不幫加拿大，這不違反你入加籍時的誓言嗎？」羅先生一笑，坦然答道：「此所以我在宣誓時不斷用腳尖在地板上寫NO。」
這不止於人格分裂，連他自己的嘴巴和腳都分裂了。
更經典的例子是當年克林頓在北京大學演講時，台下的女學生馬楠咄咄逼人地抨擊美國。今天馬楠早已加入她口中「人權狀況惡劣」的美國，成為美國公民了。和她情況相似的如《中國可以說不》作者宋曉軍，大力鼓吹民族主義，煽動中國同胞和美國對立，煽動完後也投奔美國，成為美帝國主義一分子。
大抵馬楠、宋曉軍這種人受公眾注目，本身就是社會精英，總有各種各樣辦法跑去做美國人。2001年中美發生海南撞機事件，美國駐華使館被示威者「圍攻」，其中不少大學生轉頭就去申請美國簽證。也有些不那麼精英的，像法國因奧運聖火事件被中國網民忌恨，有人在互聯網上大力發動抵制超市家樂福，但2008年12月北京家樂福新店開張，推出很多商品低價促銷，還奉送一張5元人民幣現金券，因而被蜂擁而至的顧客推擠得連貨架都翻倒。這位鼓吹抵制家樂福的網民，被他的朋友發現是擠倒貨架的其中一人。叫人抵制，自己卻去搶購，當然也是一種明顯的人格分裂。
人格分裂者可以不失自知之明?
一個人格分裂的人可以不失自知之明。我的叔父在菲律賓馬尼拉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，口頭上是無產階級同情者，支持全世界無產階級的奪權鬥爭。但他家境富裕，家中僱有很多菲律賓原住民傭人，每日在他頤指氣使下服侍一家人。叔父對他們開口閉口就是「番仔」，階級歧視十分明顯。他常自嘲自己是精神上的左派、現實生活的右派。自嘲時又以能高高在上而覺得自得。所以一個人格分裂的人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分裂，而是頗為欣賞自己的分裂。
也不是這個世代的人才有人格分裂，以前的一些知識精英也會有同樣毛病。民國早年，名教授劉文典在上課時非常憤激，瞪大眼睛向學生控訴說：「人世間居然有人富到坐洋汽車，有人窮到拉人力車，你們說這公平嗎？」聽他課的學生都大吃一驚，想不到神遊六朝專心研究莊子的劉教授，居然如此關心現實民間疾苦，真可以說是「烈士暮年、壯心不已」。不料下課後，大家用敬佩的眼神送別劉教授時，卻見他神色自如，施施然坐上一輛人力車揚長而去。
我們常常說，一般人在年輕時往往是左派，過了中年就向保守觀念傾斜成為右派，這不妨說是正常過渡現象。人格分裂的人不是過渡，而是同一個時期兼具左右思想，或兼具親美仇美觀念；而且兩種都是真心的，只看甚麼情況對自己最有利，就套進那種精神狀態。

2011-03-08溫哥華星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