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5月2日星期六

蘇賡哲 : 文世昌在多倫多

舊書商回憶錄之二十八
    文世昌在多倫多 我到加拿大尋求政治庇護,沒有告知司徒華,因為怕被指責為逃兵。
後來,有一天經過港島東區地鐡站,看到這個站的啟用紀念牌匾上,有文世昌律師名字。想來這位同是「港同盟」創會會員的三料議員,當年算是地位顯赫專業人士了,卻在沒有受恐嚇的情況下和我一樣逃之夭夭,跑去多倫多,是不是有什麼好路數? 似乎沒有。他和我一起在一家叫「美加華語」電台做時事評論節目,薪酬非常微薄,微薄到幾乎只夠吃一頓飯。 
    文律師每個月到出糧時,就去會計室拿了我們兩人的支票,然後將我那張交來懷鄉書店給我,要我請他吃飯,謝謝他代勞領薪。只是兩個人畢竟食量有限,那份糧往往未能吃清光,文律師為了解決這問題,經常拉他一些朋友來共襄盛舉。電台曾有意加我一點薪酬,我婉卻了,因為怕文律師會帶更多素不相識的人來,要我烚熟狗頭般去應酬。狗頭烚得太熟,臉皮易皺。
    有人問,兩人同時出糧,為什麼從來都是你這個家徒四壁,三父子租住一間280元加幣劏房的難民請客?我說:「文律師三料議員和數十年律師工作的收入,說不定都捐獻給香港民主陣營了,我請客是應份的。」
    文律師可能把錢捐光了,所以沒有汽車,要我每天去他的花園洋房前載他上電台。他沒有銭,不可能幫補我一點汽油費。那個年頭,加拿大尚未禁止司機聽手機。有一次在路上我聽了一通電話,收綫後,文律師神情非常嚴肅地警告我:「倘若你因為聽手機而發生意外,我會循法律途徑要你賠償一切損失。」我想,幸好他是律師,講法律,換了別人,説不定下車後會打我一頓。又想,翌日他應該不敢再坐我的車了。
    不過這只是常人落後於傑出人士的想法,一天亮他又來電要我去載他。我說:「我以為你不敢坐了。」他昂首如在香港對選民發表演說:「這種精神你阿蘇也許一時未掌握,人不冒點險,是不能成就大事業的。」 不過,他的勇氣很快受到考驗。我和他一起轉去盧博迪當台長的另一個電台,和另一位美女主持繼續評論時事。直播室透明度很高,直播時,我看到盧博迪在玻璃窗外向女主持比手畫腳,我猜他也許是要女主持加進他的某個意見吧,女主持卻一直沒有如他之意。 意外發生了。只見台長怒容滿臉拉開門衝入直播室,將正在發言的女主持一把拖出門外,她的座椅也轟然大聲倒地。
    廣播大忌是不可以有無聲時間,我只好勉力接著女住持的話頭繼續說下去。側看文律師真是吃驚過甚,光滑的額頭滲出冷汗,目瞪口呆。但這一行只可目瞪,不可口呆。我不得不踢他一腳,令他回過神來。此刻,我對他為什麼跑離香港,模糊中似乎看到答案。
    女主持不久重整被扯歪了衣衫,若無其事又回來繼續做節目。如此同事間感情很罕見。
    下班時,我問文律師剛才是不是被嚇了一跳。他瞪著我説:「什麼話,你看到我跳嗎?所以我說,你的精神境界還有很大提升空間。以前蔣介石在演講台上,有人擲炸彈,他也是像我這樣巋然不動坐著,但還沒有我這份鎮定功夫。」 蔣介石軼事,我也知道一些,但就不懂得像他隨機引用,像律師在法庭上引用案例。
    有一年,多倫多選出的華裔小姐李酈是我提名的,所以翌年華裔小姐決賽晩會也邀請我和文世昌出席。文律師告訴我說:「我和你是有崇高政治理念的人,不應該陷身在這種燈紅酒綠大吃大喝看美女大腿的泥淖中。我們應該去參加台灣本土運動晚會,替台灣人打打氣。」 
    我覺得很有道理。但在台灣人晚會上見不到文律師。後來才知道他去了選美晩會。我當然要質問他,但怕他又要提升我的精神境界,所以搶先説:「你這精神境界又高到哪裡去了?」
    他淡靜地説:「所以說,你這人雖然肯讀書,頭腦還是差了那關鍵的一點點。你也知道我在香港的身份,燈紅酒綠場合去得太多,麻木了。昨夜我忽然覺得很久沒有嘗過這滋味,應該借機會考驗一下自己,是否仍然能卓爾不群,出污泥而不染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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