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5月13日星期三

蘇賡哲 : 起尾注

舊書商回憶錄之三十一  
    香港舊書業的輝煌時期,一般人是不知道,感受不到的。中國大陸在文革時期禁書、焚書,全球的中國觀察者、漢學家以至大學圖書館只能集中來香港搜求資料。
應運而生的香港舊書商沒有一百,都有數十家。因為出口價比本土市值高太多,香港讀者根本負擔不起,所以絕大多數舊書商都關起門來,只做出口。例如中文大學那位撕去我一頁《蘇加諾總統藏畫集》,然後要我削價廉售的阮廷卓(又作焯)教授,就在自己家中以「文萃閣」作招牌,做這種生意。全店只有他一個人在唱獨腳戲,後來我發覺他連存貨也沒有,當然更沒有貨倉,基本上是零成本,穏賺。 
    另有一家「中山書店」,老闆惲茹辛,性情和阮教授相近,兩人一早絕了交。有一天,惲來新亞書店找我,說他接到外國訂單,整批書是阮教授報的價近一萬元,他叫我去找阮要貨,阮如果給我八折同行批發價,惲茹辛和我對分,可以各賺一個折扣即近千元。 
    不料我去找阮教授要貨時,他鼻孔朝天說:「我沒有做同行批發,你要就給四十元你賺,不要拉倒。」 
    就在此刻,我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畫面,是誰總在集古齋書架前徘徊?就那三幾個,李翰祥、周錦榮,還有眼前這阮教授,他一直用一枝筆在抄書名。 
    當下我裝著笑臉恭維他那篇《離騷新詁》寫得很好,連他「這還用說」的表情也來不及品味,一轉身就跑去集古齋,果然整批書都在架上。我轉售所得是四千多元,比四十元差太多。 
    如果我是阮教授,一見有人來求貨,便意味著這批貨已有買家,應該搶在我前面去集古齋買下來。但他只想做無本生意,要看到直接訂單才去入貨,便賺不到這錢了。 
    當然,如果他有競爭意識,那就會出現他和我賽跑去集古齋的場面。也許他將在課堂上告訴學生:「蘇老闆不只是笨蠢,連走路都比我慢。」 
    事後,我打了個電話給他說:「阮教授,你那四十元我賺不了,集古齋譲我賺了。」 
   「什麼,你起我尾注?」他是大學者,一聽就明白是什麼一回事,惱怒的聲音向來很尖。 
    我説:「你老是儒學大師,就別說這種市井語言了。」 
    我的同學兼好朋友洪光良牧師尚在求學時,租住阮教授一個房間。客廳中有兩張藤椅,阮教授每次外出,都將藤椅對疊,再用鐡鍊鎖好,免被住客偷坐。他應該算得出起尾注這筆錢可以買多少張藤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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