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5月27日星期三

蘇賡哲 : 齊人之福和口腔內置碎骨機

舊書商回憶録之三十四
    何敬群(遯翁)先生在珠海和浸會教詞、曲習作。我不大聽得懂他的口音,但他功夫深耕細作都在批改習作上。記得有一次我的「泥」字用錯了平仄,他批示舉元稹的悼亡詩說,「泥她沽酒拔金釵」的「泥」不是平聲是仄聲。

    一班學生四十多人,他改好卷評了分數,還照分數高低逐份順序排好才發回學生。通常我那份總在最上面,而他習慣食指沾了沾口水才拈給我,所以我準備了剪刀,一領回習作就把濕了的角落剪掉。
    何教授的個人生活層面充滿驚奇。他八十歲了,吃起雞來從不吐骨,你聽得見他的口腔內置碎骨機嚓嚓有聲,還邊說最好吃就是雞骨,為什麼要吐掉?
    他住在美孚新村,一間屋有兩位師母,三人行,相處很融合。說什麼「想讓人煩惱一生,就慫恿他娶個小老婆」,在何教授面前未免顯得低能了。不過我覺得在討小老婆前,應該先拿塊雞骨來吃吃看,這兩件事可能有相關聯繫。
    學期結束,何教授要學生坦誠批評他的教學方式。同學們都說他批改習作很認真,只是他的國語鄉音太濃,不容易明白。他非常錯愕説:「我一直都在講廣東話,什麼時候說過國語?」
    後來我搜索記憶中他的「廣東話」,發現他確實在講到古代登徒子時,說的是「死飛仔」。僅此而已。那些盡力捍衛我城粵語的朋友們,應該知道曾經有過這位江西人也是「手足」同志,用了畢生精力,留下這可歌可泣的「死飛仔」三個字。
    我之所以說何老師也在浸會授課,是因為後來他退出浸會,推荐學生韋金滿頂上。韋卻經常在浸會學生前踐踏何老師,表示自己的學問比老師好。
    我希望自己寫這些文字能「崇德報恩、傾訴不平」,所謂不平,不只是個人身受,而是所見到的不平。韋金滿這樣做,令我很替何老師抱不平。很快,我這劣徒就用自己的方式替他討回公道。
    學弟莫教授在另一所大專院校,指導某女生寫了篇關於李商隠的碩士論文,邀請我和韋金滿擔任學位口試的校外考試委員。他們先發言,給予論文極高評價,輪到我時,我才拿出大陸學者吳調公所著《李商隱研究》,指出考生的論文一字不易抄襲自此書。
    其實他們掉進陷阱,是他們太粗疏,遠不如何敬群老師。當年全世界書店所能買得到關於李商隠研究的書是屈指可數的幾本,而吳調公這本最為流行。接觸到這論題的老師怎可無知到任由學生欺騙而大加讚美。
    況且,退一步說,不知有吳調公此書,單看文章格式,港、台論文要求引用資料時,應註明作者,書名、出版社、出版年期和引文頁數,而吳調公這類著作多大而化之,只列出作者書名。抄襲的人,多不肯用心去找出他欠奉的出版資料。肯用心,就不必抄襲了。
    經歷過灰頭土臉的這一役後,有一次,韋金滿在地鐵站碰到我,急步閃遁,我追上前,拉住他問:「韋教授近來好嗎?」他尷尬地答:「好,好。」
    我知道他情況不大好。以他教書的收入,日子應該過得很寛裕,但因為沒有人知道的原因,他向很多朋友借貸而不還錢。教育大學的李教授告訴我,向韋討債時,答覆居然是:「你怎麼這麼笨不去告我。」 
    後來可能為了避債,書不教了,跑到台灣去,卻不知何故,從人家的三樓掉下街死了。 
    記得有一次,廣東地方說唱藝術的愛好者有個研究地水南音的集會,設有相關表演項目,韋金滿堅持要上台表演,主辦方明知他不是這一行,無可奈何讓他上台,他唱了「禪院鐘聲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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