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1月10日星期二

蘇賡哲:學者的襟懷氣度

香港科技大學原副校長孔憲鐸是植物學專家、多倫多大學哲學博士。他說:「世界上很多國家,不論是發達國家,還是發展中國家,都是犧牲了許多其他花費來投資教育的,為甚麼獨獨中國沒有這麼做,令人百思不得其解。」中共整天說要科教興國,孔教授指出首先應該是國興科教,不支持科教,沒有科教,如何用科教去興國?
1965年,孔憲鐸到多倫多大學植物系攻讀植物生理專業博士學位。多大是加拿大人熟知的學府,我覺得孔先生和他的老師之間的師生緣很值得談談。那位指導教授,是剛從英國倫敦大學皇家學院畢業的約翰威廉思思博士。孔的論文是威廉思博士論文的續集,叫《蠶豆葉綠體DNA的理化分析》。威廉思把自己一本論文交給孔,叫他仔細看看,就知道怎樣做。這種情況並不太罕見,他給學生自由發揮的空間。當然,如果碰上問題,可以向他求援。他那篇論文成為孔憲鐸的「聖經」,可是成績並不理想。孔憲鐸依照這部「聖經」的方法去做實驗,結果失敗了。
以我在高等教育界的經歷來說,威廉思碰上這種灰頭土臉的事,最大可能是裝腔作勢,把學生責怪一番,為自己找下台階。但他沒有這麼做,而是支持孔憲鐸脫離自己的軌道,另覓它途,建立和老師完全不一樣的研究格局。 2002年,威廉思已經退休。孔憲鐸重視師生情,去多倫多他家中敘舊。威廉思對他說:「在學術上你比我高明。」
很少做老師的會對學生講這樣的話。以前,我在大專院校執教,每個學年開始,都對學生說:「你們來這裏的唯一目的,就是在將來看不起我,覺得蘇教授沒甚麼學問,否則,就是我的失敗。」社會的進步,在於長江後浪推前浪、在於青出於藍而勝於藍,倘若學生永遠覺得老師高不可及,社會就停滯不前了。孔憲鐸在學術上比威廉思高明,其實是威廉思的成功。
不過,豁達的襟懷氣度,並非每個老師都有。中國老一輩教育家中,胡適是其中表表者。
胡適擔任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主任時,常舉辦研究報告會,由所主任及導師對學生的研究報告加以評論。有一次,一個姓韓的研究生提出一篇隋唐之際佛學研究的報告,宣讀後由胡適以所主任資格加以評論。正評得滔滔不絕自以為相當精采時,韓生突然打斷他的話頭,很不客氣地說:「胡先生,你不要再說下去了,你愈說愈外行了。」隨即指出胡適評錯了的地方。
胡適聽了,立即停止批評,只由韓生的導師湯用彤繼續評論。報告會結束,胡適說:「以後舉行報告會,最好事先讓我們知道題目,以便做好準備,免得像這一次對韓君的報告作了錯誤的批評。」他承認自己沒有準備,空槍上陣。
這種研究報告會,在很多研究所中都會舉辦。吾友鄺士元先生,是新亞研究所老一輩畢業生。和他的同學比較,鄺兄的際遇如他所說,確實是差了一大截。鄺兄把自己的短翼差池,歸因於在研究報告會上,他常開罪了老師和同學,因而在後來得不到提拔,且遭受挾怨報復。他是不客氣的韓生,卻遇不上胡適。
學術界的威廉思和胡適總是有的,但不多見。我的想法是,襟懷豁達,首先自己會快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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